暴雨天氣是懸疑作者們的寵兒,直到陳韶醒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都還未休止,太陽便也只能躲在云層之后,竭盡全力也不過是灑下幾片斑駁的影子。
壁爐里的木頭燒得噼啪作響,火焰似乎也一個晚上都沒有熄滅?;鸸廛S動間,一個龐大的、黑色的影子,籠罩在陳韶身上。
瓊斯夫人抱著那床絲綢被,正小心翼翼地試圖給陳韶蓋上。
“晚上好……或者說早上好,瓊斯夫人。”
陳韶看到瓊斯夫人僵住的動作,眼睛里沒有絲毫睡意,他立刻撐著沙發(fā)扶手跳起來,躲過了瓊斯夫人直接罩過來的被子。
兩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掛在沙發(fā)一側(cè)、皺成一團的被子上,半晌,瓊斯夫人臉上才暈出一絲笑意。
“你怎么坐在地上睡著了?”她問,“是沙發(fā)上不舒服嗎?”
因為要防你。
陳韶沒有回答,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瓊斯夫人。
瓊斯夫人的笑越來越掛不住了,尷尬之下,她伸出手,去收拾綢被。
“邊上臟了,看來需要清洗一下?!彼f,“不過這場雨似乎還要很久,或許它會爛掉??上?,還不如蓋著睡一覺呢,至少不浪費東西。”
保守點,不回答;還是激進點,懟回去?
“是你自已扔在地上的,要浪費也是你自已在浪費?!标惿睾敛豢蜌?,“還有,你打擾到我休息了?!?/p>
也許是沒想到會有孩子這么膽大包天,客廳里一時安靜下來,壁爐里的木頭炸裂聲越發(fā)清晰。
就在火光時明時暗的映照下,瓊斯夫人的表情終于緩緩陰沉了下來。
“好孩子可不會拒絕大人們的好意。”她一字一句地說著,空氣也在這句話中逐漸粘稠,近乎凝滯。
這時候,女巫才真正顯露出一些怪談的樣貌來。她低下頭,嘴邊慣常掛著的微笑越拉越大,幾乎咧到耳后,便也露出了森白的利齒;缺失了瞳孔的眼睛里滿溢著譏誚和鄙夷。
她就這樣俯視著陳韶,漸漸地,那面容越來越遠、越來越大……
然后,她朝著陳韶,伸出了手。
不對!
不是女巫在遠離,是陳韶在變??!
是恐嚇,還是確實觸動了某條規(guī)則?
陳韶不得而知,但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不隨意觸發(fā)未知的危險,大部分時間都是有益的!
他立刻說道:“但我也有錯!我應(yīng)該接住它!”
女巫的手沒有再繼續(xù)向前,它那雙充斥著譏誚的眼睛緩慢眨了眨,似乎在確認陳韶是不是真心這樣說;過了一會兒,它才收回手,放回腰間,面容也恢復(fù)了正常。
“沒事,不要責(zé)怪自已?!彼σ庥匕参筷惿?,“雖然不好解決,但我總能找到新的……”
抱著臟被子,瓊斯夫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陳韶微瞇著眼睛,盯著瓊斯夫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再次扶著腦袋,往后“咔嚓”一下。
還好,特事局留下的應(yīng)對規(guī)則還是有效的,多夸自已幾句,保持自信,初期的污染就不難除去。
不過,這樣子看來,一味拒絕對方的“好意”,或者表現(xiàn)得過于“自傲”而難以被PUA,反而會直接觸發(fā)女巫瓊斯的反感,其實也是一個致死項。
也就是說,只要待在這座城堡里,哪怕自已心硬如鐵、把自已當成皇帝來看待,也還是會不可避免地遭到污染。
必須速戰(zhàn)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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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躲在自已的臥室里。
她用絲綢被子把自已裹得嚴嚴實實,顧不上會不會對這面料珍貴的被子造成什么損害,只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讓魔鬼無法看到她。
但是很快,她又覺得被子里的空間實在是太過于狹小、黑暗,貼身的被褥也似乎想要讓自已窒息而死。
“不、不,讓我出去!”
她瘋了一般,拼命抓撓著頭頂?shù)谋蛔樱瑢ψ砸涯X袋下面枕著的缺口視而不見,指甲在綢緞上劃出一連串刺耳的尖叫,很快,被子被抓破了,雪白的鵝毛噴涌而出,凱瑟琳從鵝毛中鉆出來,近乎貪婪地呼吸著房間里的空氣,又很快被鵝毛堵住了鼻孔。
“咳、咳咳……”她劇烈地咳嗽幾聲,眼角余光才發(fā)現(xiàn)床上一片狼藉,瓊斯夫人給她準備的床單和被褥,已經(jīng)被徹底撕壞了。
“不、不……”她癡癡地舉起雙手,凝視著撕扯過程中磨得通紅的指尖,還有指甲縫隙里絲絲縷縷的線和鵝毛,突然,她把所有指尖都往嘴里塞,把嘴唇撐得幾乎裂開,然后,她開始用牙齒撕咬自已的指尖。
鮮血染紅了她的嘴唇。
“我弄壞了……我弄壞了夫人的東西……我、我是壞孩子……嗚嗚……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大家都是好孩子……我沒有弄壞……東西壞了……我錯了……我沒錯……哈哈哈……不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邊啃咬,一邊顛三倒四地說些瘋話。
半晌,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掀起床鋪,連帶著鵝毛一同甩到地毯上,那面鏡子被她甩到半空,眼看就要落地。凱瑟琳立刻撲過去,用身體接住了它。
“照鏡子……照鏡子……不要吃夫人……能幫夫人……對,能幫夫人……我要照鏡子……”
她就趴在地毯上,趴在滿地鵝毛和斑斑血跡之間,死死盯住了鏡子里的自已。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她看了一夜鏡子,看到都覺得對自已陌生了,陽光從窗外偷溜進來,在鏡面上閃了一下凱瑟琳的臉,她才驚醒過來。
天亮了,要去干活。
凱瑟琳被這個想法驅(qū)使著,嘗試站起來,但失敗了。一整晚的固定姿勢,讓她的身體徹底麻痹了。她只好忍耐著全身的酸麻,扒著旁邊的床柱,一點點把自已撐起來。
夫人喜歡整潔,所以要先洗手,至少把血跡洗掉。
傷口會嚇到夫人,她會害怕,所以我要戴上手套。
昨天……昨天夫人的裙擺臟了,是我的錯,我必須去看著夫人走路。
對,我必須去看著夫人的裙擺。
就這樣,她走出臥室,把滿地狼藉留在了身后。
餐廳里,陳韶已經(jīng)坐在餐桌旁,等待著早飯上桌。
大半夜搞事的瓊斯夫人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她穿著一條修長的魚尾裙,長長的拖尾迤邐在樓梯上。凱瑟琳跟在她身后,白眼球里布滿了紅血絲,她死死地盯住瓊斯夫人的裙擺,和她走過的每一寸地面。
慢慢地,凱瑟琳的腰彎得越來越低,到后來完全翻折下去,臉幾乎貼上了瓊斯夫人的裙擺。
她觀察得那樣仔細,每一道褶皺都被她快速抹平,每一?;覊m都被她吹走,
而瓊斯夫人,她恍若未覺,停在了長桌的一側(cè)。
凱瑟琳太專注了,她甚至沒注意到瓊斯夫人已經(jīng)停了下來,還在跟著拖尾往前走。
所以,她直接撞上了瓊斯夫人的腿,鞋底更是踩上了她剛剛視若至寶的裙擺蕾絲。
“不不不不不……不要!”
她連忙抬起腳往后退,就看見夫人剛剛換好的裙子拖尾上出現(xiàn)了半只骯臟的腳印,在雪白的蕾絲上刺眼極了。
“不……不行……不要……”
凱瑟琳跪趴在地面上,嘗試用手去擦掉腳印,但只能越擦越臟,到后來,大半個拖尾都成了一團抹布。
“這孩子有的時候過于專注了?!杯偹狗蛉藝@了口氣,拿扇面拍了拍凱瑟琳的頭頂。
凱瑟琳的頭埋得更低了,她劇烈地喘著粗氣,抱著那團拖尾哭泣。
“對不起,夫人,我……我什么都做不好……”
夫人的笑意更深了:“不要緊,你也不要太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面了,這點損失算什么呢?”
說著,她想起什么似的,囑咐道:“去拿個剪刀過來,把臟的部分剪掉吧,這些蕾絲臟了就不用再穿了,我也懶得換衣服了?!?/p>
等到那團蕾絲被凱瑟琳抖著手剪下來,瓊斯夫人就溫和地讓她去休息。
換成現(xiàn)實世界的打工人,聽到能休息,估計已經(jīng)飛奔到床上、一秒進入睡眠了。凱瑟琳卻慌張羞愧地搖了搖頭,眼淚糊了一臉,堅持要繼續(xù)自已的工作。
早餐就在這樣的氛圍中過去了,瓊斯夫人上樓去換衣服,陳韶則是再一次接觸了凱瑟琳。
一個夜晚,這個女孩子身上的污染激增。兩種污染在她腦子里打架,確實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
不過現(xiàn)在,似乎是對方占了上風(fēng)。
“很難受?”陳韶趴在桌子上,“昨天晚上,照鏡子了嗎?”
凱瑟琳使勁兒點頭,生怕慢一點,就要命喪魔鬼之口。
嗯……應(yīng)該沒撒謊,那么鏡子對這個怪談的深度污染是毫無作用的。
“現(xiàn)在,疼嗎?”
凱瑟琳感覺到自已腿部驟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在陳韶專注的目光下,她還是忍住了,只顫抖著點點頭。
“乖孩子?!彼χ淞艘痪?,沒注意到自已以這副體型說這句話有多奇怪。
“現(xiàn)在,我問,你回答——”
“整個城堡里,除了臥室和客餐廳,瓊斯夫人還會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