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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樓中事

符殤伸出第二根手指,嘴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其二,觀劍樓最珍貴之處,便在于可通學(xué)六脈之法。自今日起,風(fēng)雪廟六脈,每一脈都將推舉一位授業(yè)仙師,輪流在此為諸位講解本脈精要,答疑解惑?!?/p>

“六脈授業(yè)的次序不定,但十年之內(nèi),必會完成一輪傳授。平日諸位若有疑問,亦可隨時向當(dāng)值的授業(yè)仙師請教?!?/p>

對于山上練氣士而言,十年光陰不過彈指。

即便是中五境的修士,一次閉關(guān)破境,或許便是數(shù)載春秋。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其三,觀劍樓非是安樂窩,而是砥礪場。此峰之中,設(shè)有‘論道坪’,同門可在此切磋較技,印證所學(xué)。勝敗戰(zhàn)績,皆會記錄在案。修行路上,若無爭鋒之心,若無砥礪之志,貪圖安逸,畏難懼險,不如早早歸家生孩子?!?/p>

男子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年輕修士的面龐:

“老祖設(shè)下觀劍樓實(shí)為好意,自然也是好事,修行之道,貴在專精,亦重博采。入此樓者,當(dāng)有兼容并蓄之心,卻不可貪多嚼不爛。若自覺心性不定,易受外道所惑,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一旦入樓,便需為自己的選擇負(fù)責(zé)?!?/p>

“觀劍樓并不限制諸位行動,自行決定去留,若是覺得樓中修行對自己無益,隨意便可?!?/p>

言畢,符殤袖袍一拂。

剎那間,樓前眾人同時感受到眼前光影變幻,空間仿佛被無形之力揉捏。

林照下意識側(cè)目。

隨后他便發(fā)覺,腳底傳來的觸覺發(fā)生變化。

不是細(xì)軟的山土,而是一片堅(jiān)硬的石板。

他抬眸看去,腳下是光潔如鏡的青石板,延伸至視野盡頭。

抬頭望去,穹頂高懸,四周玉柱盤龍,檀香裊裊。

“縮地成寸,物換星移?!?/p>

身旁傳來秦沛武的低語,帶著驚嘆。

程師兄也微微頷首。

林照瞧著眼前截然不同的場景,知道眾人怕是都進(jìn)了樓中。

‘能帶著三十余位中五境的練氣士施展神通,甚至都沒有反抗的機(jī)會……此人境界好高......’

他抬眸看了眼符殤背影,隨后又移目看向樓內(nèi)。

眾人從短暫的錯愕中回神,紛紛打量起這觀劍樓內(nèi)部。

符殤立于眾人之前,玄色文武袖在山風(fēng)中紋絲不動。

他并未回頭,清朗的聲音卻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耳邊:

“觀劍樓分九層。前六層,分置六脈道法傳承,各有書閣靜室?!?/p>

符殤袖袍輕拂,指向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盤旋階梯,“第七、八層,收錄各脈祖師商議遴選的、認(rèn)為有些意思的經(jīng)文,乃至些許自中土流落的殘缺傳承。雖非正統(tǒng),或有奇思。第九層,是老祖親置的劍脈傳承?!?/p>

“我平日便在九層常駐,若有疑慮,可來九層尋我?!?/p>

“明日辰時,于此處講授劍理基礎(chǔ)。”

話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已如墨入水,悄然消散在空氣中,未留下一絲漣漪。

場間眾人見這位授業(yè)仙師倏忽來去,先是面面相覷,隨即氣氛漸漸活絡(luò)起來。

樓中皆為風(fēng)雪廟弟子,雖非盡數(shù)相識,卻也多有熟稔面孔,即便偶有只聞其名者,三言兩語間也能攀談起來。

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在了秦沛武身旁的林照身上,帶著幾分探究。

“這位是林師弟,入門不久,前幾日才在祖師堂譜牒登名?!?/p>

秦沛武大大咧咧地介紹身旁的林照。

他顯然人緣極佳,除了一旁的程師兄,立時便有數(shù)人圍攏過來。

“原來如此?!蹦侨它c(diǎn)頭。

是一位面龐黝黑的男子,個頭不高,手掌極大,看起來有幾分憨厚的感覺。

他名龐真,看起來面相較老,卻要叫秦沛武一聲師兄。

又一人湊近,是位女子,面帶遺憾:

“戚師姐竟然不在,我還想見見她,去年還說帶我去山下見世面,結(jié)果鑄把劍的功夫,她人就下山了?!?/p>

“戚琦難不成又下山去尋魏師叔祖了?”

“我半年前倒是見了她一面,在大驪邊軍擔(dān)任隨軍修士呢?!?/p>

龐真聞言訝然:“陳師弟,你何時去了大驪?”

“我沒去大驪。”

那人一臉無奈地攤了攤手,“我當(dāng)時在大隋邊軍擔(dān)任隨軍修士,護(hù)送糧草到盧氏王朝,結(jié)果大驪發(fā)動國戰(zhàn),那位大驪藩王一年滅國,我那支糧草隊(duì)遭到大驪騎兵偷襲,正巧是戚琦所在的邊軍。”

“......好慘,結(jié)果如何?”

“尚可,盧氏皇室已經(jīng)在大驪的礦上勞作些時日了,我也停下大隋的游歷,回到山上養(yǎng)傷?!?/p>

周圍人皆是忍俊不禁。

林照卻是聽到了幾個熟悉的字眼,也回想起他們口中的“戚琦”究竟是誰。

眼前聚上來的幾人都是和秦沛武一樣,出身大鯢溝一脈,彼此之間比較熟悉。

對于風(fēng)雪廟與真武山這兩大兵家祖庭而言,弟子散落寶瓶洲各國疆場,狹路相逢實(shí)屬尋常。

出了宗門就上戰(zhàn)場,打了半天發(fā)現(xiàn)是一個宗門教的。

寶瓶洲的幾個能稱為王朝的國家,也有雙手之?dāng)?shù)。

大驪王朝、被大驪王朝滅國的盧氏王朝、朱熒王朝、大隋王朝、南澗國、水符王朝、白霜王朝、云霄王朝等等。

王朝并立,屬國林立,兵家修士的身影無處不在。

而東寶瓶洲的兵家祖庭只有真武山和風(fēng)雪廟。

雖說也有不少散修和國家自己培養(yǎng)的兵家修士,但作為宗字頭的兵家祖庭,同門操戈,或是并肩御敵,往往只在一線之間。

幾人在樓中客氣地談笑著,也有人三兩結(jié)伴離開人群,走進(jìn)樓中靜室。

直到有人忽然笑道:“在下于松溪國游歷時,曾在山水峰見過一位武夫留下的拳印,今日難得當(dāng)面,秦師兄可愿指點(diǎn)一番?!?/p>

得了身旁程師兄的介紹,林照才知道來人是出身六脈之一的秋月湖。

入門后十幾年來一直在山下磨礪,雖久不在山門,可名聲極大。

曾孤身單劍橫掃十一家匪寨,甚至將身上一柄品秩不低的飛劍生生斬碎,以至于后來,耗費(fèi)不少年頭蘊(yùn)養(yǎng)重鑄飛劍。

其人口中的“武夫”,便是秦沛武。

練氣士中修行之路千千萬,唯兵家修士和劍修最能戰(zhàn)也最好戰(zhàn)。

兼之符殤方才“不如歸家生子”之言猶在耳畔,有人邀戰(zhàn),正在情理之中。

秦沛武欣然應(yīng)允。

觀劍樓中央設(shè)有一高臺,便正適用于此時。

兩人上臺,周圍的目光紛紛落在臺上,幾道剛要去往書閣的身影也往返,駐足臺前。

劍光在臺上亮起。

這位出身風(fēng)雪廟秋月湖的青年,樣貌俊朗,劍眉星目,卻不知為何雙鬢竟有幾分斑白。

并指一點(diǎn),剎那間,一柄青色飛劍自他袖中掠出。

劍身隱有雷光流轉(zhuǎn)。

甫一出鞘,便帶起一陣低沉雷鳴。

“是秋月湖的《秋雷劍經(jīng)》?!?/p>

程師兄認(rèn)出青年修行的法門,對身旁的林照解釋道,“秋月湖曾有一位前輩與風(fēng)雷園交好,早些年親身進(jìn)入那座‘雷池’修劍,自創(chuàng)一部劍經(jīng),憑此在一洲元嬰地仙中殺力也是頂尖?!?/p>

林照微微頷首,目光停留在臺上,看得很認(rèn)真。

這兩人在風(fēng)雪廟內(nèi)都是比較有名的年輕天驕,且并非久居山中的山上神仙,都是在俗世歷練搏殺過的。

那位雙鬢斑白的青年,劍意如九天雷瀑,浩瀚的劍意如交織成一片如海般的劍勢,轟然傾瀉,仿佛要將整個高臺都淹沒其中。

劍勢之盛,引得臺下觀戰(zhàn)的幾位同門都不由得微微后退半步。

而秦沛武卻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

這位與他人相處似驕陽般張揚(yáng)的男子,戰(zhàn)時反而如同一塊靜默的山石。

纏繞著白色繃帶的雙手,只是平靜地遞拳。

連面上的神色都沒有太多變化。

卻讓旁觀的眾人都難以移開目光。

因?yàn)樗娜珡?qiáng)!

劍氣斬來,便一拳轟碎,雷瀑砸落,便一拳擊潰。

他每一次出拳,都仿佛一座山岳壓來,拳風(fēng)所至,似有起伏不定的山巒虛影一同迎來。

任由青年劍氣橫空,雷光震神,他就站在那里,一拳又一拳,以拳意壓劍意,以拳鋒碎劍光。

以山岳鎮(zhèn)雷霆!

千招萬法,一拳破之。

也讓林照知曉,秦沛武在眾人中人緣頗好,甚至地位頗高,不是長袖善舞,擅長交友。

其人本身就是一位極強(qiáng)的武夫。

直至第二十三招,秦沛武再一次轟碎雷霆劍氣,隨后以普普通通的一拳,砸退了橫劍于胸前的對手。

卻不再出拳,雙手放下,笑著望向青年。

“我輸了?!鼻镌潞那嗄暌彩菫⒚撜J(rèn)輸,收劍下臺。

周圍交談聲此起彼伏,也有鼓掌叫好之聲,秦沛武對著臺下人擺擺手,下了臺。

你有劍我有拳,來了樓中也不是喝茶聊天的。

比試這種事,一開了頭就像是剎不住的火車,轟轟隆隆就來了。

又來一人邀約,請的是大鯢溝的龐真。

見有人提劍要與自己比試,龐真意外之余也是含笑上臺。

林照目光也是在場上逡巡著,心底也有找人過招的想法。

他自修行以來,除了與崔明皇林中對峙,真正意義上還沒有與其他山上神仙交手過。

雖然已經(jīng)是踩在第七境的臺階上,可若論起戰(zhàn)斗經(jīng)驗(yàn),還不如一些徘徊在登山五境的練氣士。

最終龐真不敵對手,飛劍被逼回胸前,不得已深吸口氣,收劍認(rèn)輸。

隨后又來一人,邀戰(zhàn)大鯢溝的一位年輕女子。

風(fēng)雪廟六脈,大鯢溝來人最多,包括秦沛武在內(nèi),共來了七人。

因?yàn)槭峭幻},彼此相熟,除了有兩人結(jié)伴去了樓中書閣,其余四人都聚在秦沛武身旁。

“不太對勁......”

瞧著女子應(yīng)約上臺,程師兄抱著胳膊站在秦沛武身后,低聲提醒道。

事實(shí)上不用他說,秦沛武也已經(jīng)意識到問題。

風(fēng)雪廟六脈,拋開人數(shù)最少甚至似乎沒人過來的神仙臺外,邀戰(zhàn)三場,怎么都是大鯢溝的弟子?

其余四脈都在看戲?

‘秋月湖的陳爍,文清峰的呂陽和張扶?!?/p>

秦沛武眉頭微皺,瞧著剛才上臺的那幾人,一時沒想通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示意同門稍安勿躁,凝神觀戰(zhàn)。

臺上,大鯢溝那位女修雖也御使飛劍,卻更偏兵家路數(shù),劍術(shù)并非專長。

而其對手卻是一位殺力頗高的純粹劍修,劍招老辣,劍氣流轉(zhuǎn)間,竟有幾分方才陳爍出手的影子。

女修明顯不敵,飛劍被輕易蕩開。

對方飛劍卻似“收勢不及”,一道劍氣擦著她耳畔掠過,斬斷幾縷青絲。

沒有造成任何傷勢,對方也是認(rèn)真行禮下臺。

作為劍修和兵家修士的切磋,沒有見血已經(jīng)算得上是雙方都很克制。

臺下幾人對視,皆隱約讀出一絲羞辱的意味。

他們看得出,女子的對手實(shí)力明顯高了不止一層,整場下來可謂是游刃有余,女子沒有一點(diǎn)勝算。

兩人下臺后,又有人上臺,正是先前林照與秦沛武交談時,提到的那位給藍(lán)衣女子。

她邀戰(zhàn)的卻不是大鯢溝的弟子。

“找我?”

綠水潭出身的程師兄有些愕然地看著女子,見其頷首,不由地看向秦沛武。

這可真是不加掩飾了。

明擺著有人在針對。

程師兄自入門以來,一直在綠水潭鉆研鑄劍技藝,少與修士斗法,也未曾下山,連個像樣的名頭都沒有。

若非針對,誰會找一個無名之人切磋?

秦沛武瞧見藍(lán)衣女子,卻是靈光一閃。

‘是了,祖師堂議事,提議觀劍樓,文清峰的幾位師叔反應(yīng)最激烈,只是被那位女子祖師壓下了,秋月湖也有兩位師叔不愉。’

‘他們不是在針對我,是老祖......因?yàn)槲壹依献孀钕戎С稚街鞯臎Q定,甚至授意讓我留在山中一段時日,授意我進(jìn)樓。’

他有些明悟,目光掠過身邊幾人:

‘可這種事有什么意義?只是讓與我親近的弟子落?。咳粽嬉庠诖颂?.....陳爍不夠,怕只是試探我手段的,應(yīng)該還會有人邀我上臺?!?/p>

周圍幾人也都看出異樣,秦家老祖的大嗓門可不是只在秦沛武面前說。

秦沛武知道的事情,大鯢溝的其余人也都知道得七七八八,心底有了幾分猜測。

程師兄上臺,對手也是劍修,輸?shù)煤軕K。

遞出的兩柄飛劍被對方一柄飛劍擊潰,連十招都沒支撐到。

他認(rèn)輸下臺,隨后又是大鯢溝另一位弟子上臺。

程師兄也不是對勝負(fù)斤斤計(jì)較之人,只是如此輕易在同門劍下潰敗,面上還是有些發(fā)燙,神情頗不自然。

他下了臺,看著秦沛武苦笑:“怕是沖你來的?!?/p>

秦沛武拍了拍他肩膀,寬慰道:“無妨,權(quán)當(dāng)歷練?!?/p>

隨即又促狹一笑,“不過我倒信了你先前之言,確非被師叔抓來,是真該練練劍了。”

程師兄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滾!”

秦沛武不在意的笑了笑,隨后又想起了什么,目光看向身后一道安靜許久的身影。

程師兄也意識到什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秦沛武咳嗽一聲,難得露出幾分歉然:

“林師弟,你一會兒......怕是也要被我連累了?!?/p>

少年目光依依不舍從臺上交手的劍光上移開,落在秦沛武身上,似乎還未回過神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