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立于高臺之上,目光如炬,掃過臺下神色各異的農家學子。
他清晰而沉穩(wěn)的聲音在學室內回蕩:“爾等須知,在蝗災未起,蝗蟲尚為散居之時,被稱為螞蚱?!?/p>
“螞蚱非但無毒,反是鄉(xiāng)野間一道可食的野味,其味甚美,且據(jù)醫(yī)家所察,于治療哮喘,支氣管炎之癥或有微效?!?/p>
“?。俊薄∫幻麛D在角落、衣著華貴的咸陽權貴子弟忍不住低呼出聲,臉上寫滿了驚詫與嫌惡,“蝗蟲……可以吃?”
他自幼錦衣玉食,何曾想象過以蟲為食?
聽趙凌這么一說,只覺得胃中一陣翻騰,暗自腹誹,放著香噴噴的肉不吃,去嚼那玩意兒?
何其惡心!
然而,學室中絕大多數(shù)出身鄉(xiāng)野的農家弟子,對此反應卻截然不同。
他們或微微點頭,或露出會意的神情。
即便未曾經歷大災,田間地頭捕捉幾只肥碩的螞蚱烤來解饞,也是許多農家子弟少時的記憶。
那焦香酥脆的味道,于他們而言并非難以接受。
趙凌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凝重如鐵:“然!一旦蝗災降臨,集群之蝗蟲,便化身為劇毒魔物!”
他雙眼微瞇,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帶著警示的意味:“當它們體色由青綠轉為枯黃褐黑,便是其體內毒素滋生、兇性畢露之時!”
“此時,其繁殖力暴增,更會散發(fā)出一種毒氣。此氣可令捕食者聞之抽搐、嘔吐,乃至毒發(fā)身亡!即便是專食蟲類的雞鴨鳥禽,若大量啄食此等蝗蟲,亦難逃中毒斃命之厄!”
趙凌不疾不徐,將蝗蟲的生物特性、成災機制娓娓道來:“散居之螞蚱,性情溫和。一旦環(huán)境劇變,數(shù)量激增,其生理與行為便發(fā)生劇變,化作群居型蝗蟲?!?/p>
“此時,它們色澤轉深,性情兇暴,食量驚人,更獲得遠距離集群遷飛之能!一旦成災,其數(shù)量動輒以億萬計!遮天蔽日,如烏云壓頂,所過之處寸草不留!”
他講述著蝗災的恐怖景象,臺下聽眾反應各異。
那些未曾親歷災禍的咸陽貴胄子弟,如同在聽一個離奇驚悚的故事,臉上帶著新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
而臺下眾多來自災區(qū)的農家弟子,卻已有人悄然紅了眼眶,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甚至有人忍不住低聲啜泣。
某些學子殘酷的記憶被喚醒。
那絕望的蟲云,啃噬殆盡的田野,親人餓斃的哀嚎。
身份與經歷的天塹,在此刻顯露無疑,共情何其艱難!
趙凌提及,秦律《田律》早有規(guī)定,地方官吏須及時上報災情。
朝廷應對蝗災的傳統(tǒng)方法,如強制撲打、驅鴨入田、夜間舉火誘殺、挖掘深溝掩埋,乃至舉行“八蠟之祭”祈求蟲神息怒等,他亦一一列舉。
說完這些,趙凌又說道:“此皆災后補救之策,如同揚湯止沸!蟲云既起,撲殺何其艱難?耗時漫長,杯水車薪!其間,糧田早已化為白地,餓殍遍野,易子而食之慘劇,朕不愿讓其再度發(fā)生!”
趙凌的目光銳利如刀,直指核心:“朕今日所授,乃斬草除根之道!防患于未然之策!”
“經朕與博學之士多年查考,已明其根本乃是水旱交替,旱澇相隨,便是誘發(fā)蝗災之元兇!”
臺下瞬間寂靜無聲,連啜泣聲都止住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趙凌身上,充滿了震撼。
“旱災,使河湖干涸,大片濕潤灘涂裸露,此乃蝗蟲產卵孵化的絕佳溫床!而緊隨其后的洪澇,雖能沖毀部分蟲卵,卻也迫使幸存蝗蟲向高地聚集,加速其群居轉化!此乃惡性循環(huán)!”
趙凌手指重重敲擊著身后的木板地圖,點在那些標注著河流湖泊的位置:“故而,欲絕蝗患,必先控水防旱!”
他在木板之上邊寫邊說:“其一,興修水利,調控水位!于易旱易澇之地,廣修陂塘水庫,豐水期蓄水,旱季放水灌溉,保持濕地水位穩(wěn)定,避免大片灘涂因干旱而裸露,從根本上剝奪蝗蟲大規(guī)模產卵之地!”
“其二,疏浚河道,加固堤防!確保水流通暢,減少洪澇災害發(fā)生頻率與烈度,打斷旱澇交替誘發(fā)蝗災的致命鏈條!”
“其核心,便是將水利工程置于防災之首!只要水利堅固,旱澇可控,蝗蟲便失去了大規(guī)模爆發(fā)的溫床,災害自然銳減!”
趙凌深知蝗災的毀滅性。
動輒引發(fā)百萬流民,千里餓殍!
災區(qū)人間地獄,權貴卻仍可醉生夢死,最終必釀成燎原民變!
大秦歷史上,蝗災頻發(fā),幾乎五年一小災,十年一大災。
如今他登臨大寶,手握權柄,豈能容忍此等慘劇重演?!
他環(huán)視臺下,目光最終落在陷入深深沉思的農家領袖田驥身上:“大秦從不乏水利奇才!李冰父子于蜀中筑都江堰,必將澤被千秋!”
“此等智慧,正是我大秦防治蝗災、保境安民之基石!農家,深諳天地農時,精于土木水利,此乃爾等所長!朕今日點明此理,便是要借爾等之力,將這防蝗于未然之道,融入帝國水利農政之根本!”
“希望諸位以農家之智,解萬民倒懸之苦!”
田驥的身體微微顫抖,渾濁的老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皇帝陛下不僅道破了蝗蟲變色的奧秘,更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蝗災的環(huán)境誘因和根治之道!
這完全顛覆了農家千百年來被動應對的思維!
而陛下如今力推的各郡縣水庫、堤壩、乃至那神奇的“水力發(fā)電”站,不正是構建這宏大防災體系的關鍵一環(huán)嗎?
趙凌今日親臨授課,絕非心血來潮。他是在為農家指明方向,賦予重任!
他相信,只要點明這“水旱交替”的癥結,以農家的實踐智慧與對土地的深刻理解,定能在這宏大的水利工程框架下,摸索出因地制宜,行之有效的具體防蝗之法!
趙凌如今在各郡縣都開始修建河壩,修建水力發(fā)電站,做好水利工程,其實也是為預防蝗災做鋪墊。
他今日來尚學宮授課,也是拋出這個理念,他相信農家的高人們會有解決的辦法。
他是皇帝,不可能事事親為,有些事情,他只需要點燃一把火,這把火會照亮整個華夏。
他穿越了,那便不能讓后世子孫再經歷恐怖的蝗災。
螞蚱可以有,最好是做到螞蚱都需要花錢買來吃的那種地步才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