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了。

    對許多學生而言，這是既喜且悲的事。

    能夠見到同窗的朋友（這占少數(shù)），又或是對分班后的新生活、新氣象抱有期待，又許是終于能見著暗戀的對象……關(guān)于歡喜的部分，每個人都不盡相同。

    但令人憂傷的地方卻往往是雷同的。比如沒做完暑假作業(yè)。又或者是對飛速逝去的假期沒有實感，沉浸在緬懷的心情中。

    時左才是與這些所有的事物都恰恰相反的。

    他既不會為暑假結(jié)束而感到悲傷——擁有柳煙視的暑假堪稱地獄；他也不曾對校園多姿多彩的生活抱有任何期待。

    “開學”的概念，于他而言，和“吃飯”、“喝水”沒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后者是為了維持人類在生物性上的穩(wěn)定，前者是為了維持人類在社會性上的穩(wěn)定。

    他就是一個純粹的異類，披著人類外皮的魔鬼——最有力的證據(jù)是：早在暑假開始的第三天，他已經(jīng)完成了升入高三前堆積如山的暑假作業(yè)。

    看著課室里慌慌張張、到處亂竄，為沒補完的暑假作業(yè)垂死掙扎的同學們，他理應(yīng)如登上頂峰的人生贏家般感到高興。

    但他并沒有。

    原因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因為人，名字叫做張?zhí)煊拥娜恕?br />
    張?zhí)煊悠淙耍L相陽光，性格開朗，胸無大志，不拘小節(jié)——偏偏又是個臭不要臉的煩人精。

    自從去年分了班和他同桌，又被他連續(xù)抄了一個月的作業(yè)之后，張同學便借此契機，單方面地宣布和時左才成為了永遠的好基友。

    如果說柳煙視的存在就像是一柄永遠懸在他的頭頂上、不知何時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那么張?zhí)煊又跁r左才，就像是一塊又臭又粘的，糊在臉上的牛皮糖。

    而現(xiàn)在，牛皮糖再次和他同班了。

    牛皮糖正在課室另一端的座位上，遙遙地朝他投來含情脈脈的眼神。時左才的心里繚繞著一縷淡淡的憂傷。

    讓他憂傷的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一個人。

    女人、轉(zhuǎn)學生、時左才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按照小說故事里的套路，這位神秘的天外來客十有八九會是那位早就在昨日和他say了goodbye、上了飛機的柳煙視。

    但現(xiàn)實遠比小說要來得離奇荒誕。

    因為轉(zhuǎn)學來雛光的人，是那位家喻戶曉的“國民妹妹”……付穎兒。

    沒有人不認識她。從《歡樂一家》，從《永不相見》，又或者是從半個月前上下九的那場殺青儀式。

    然而，當她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經(jīng)由班主任介紹、又在黑板上切切實實地寫下那三個字的時候，班里還是徹底炸開了鍋。

    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或是興奮，或是好奇。男生們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一頭發(fā)情的公驢。

    時左才也定定地看著她。一顆心漸漸沉入谷底。

    本應(yīng)出現(xiàn)在電視里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們面前，莫名其妙地、從廣州最好的中學特意轉(zhuǎn)進了這間排名要倒著數(shù)才比較容易找著的私立高中，這樣離奇的事情，沒有人能夠理解。

    時左才也不理解。但他腦子里的“麻煩雷達”已經(jīng)開始嗡嗡嗡地響個不停，使他煩躁得想要立刻辦理退學手續(xù)，離開這個學校，又或者是打開窗跳下去，離開這片人間。

    教室里仍在吵鬧個不停。時左才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翻開筆記本，在扉頁處寫下了一行字。

    “生活是在鬧街上害的一場久治不愈的頭痛病。”

    之后便是輪流上臺自我介紹、由班主任講述高三學業(yè)的安排、例行公事般的高考加油。時左才全程保持自閉，度日如年。

    班會課結(jié)束后，屁股已經(jīng)坐不住的張?zhí)煊硬涞卣酒饋恚d沖沖地往時左才這邊趕。而時左才意識到大難臨頭，同樣是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張?zhí)煊哟蛘泻舻氖侄继饋砹?，看見時左才光一樣地沖出了教室，未出口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他無辜地眨眨眼，目光瞟向時左才的座位。

    在廁所里洗了把臉、冷靜了一下，時左才沉沉地吐出一口濁氣來，思慮再三，還是打消了讓副人格代課的念頭。

    他并沒有直接回到一班，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打算避避風頭。

    逃避可以避免九成的麻煩，剩下的只需要視而不見就好。他堅信這個道理。

    看看風景、消磨時間。待到上課鈴響，再回到教室。縱使張?zhí)煊釉僭趺从行募m纏，也影響不了自己。

    但事情總非稱心如意。生活如此，人生更是如此。

    感受著忽然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時左才心下暗暗一嘆，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麻煩的心理準備。

    但當他轉(zhuǎn)過頭時，他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對生活料想得太天真了。

    縱使經(jīng)歷了接連不斷的麻煩，時左才一直對自己平靜的高中生活猶抱有一絲希翼。

    直到他看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柳煙視。

    明眸皓齒，膚白似雪，臉上永遠帶著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甜美笑容。

    “時左才同學，從今往后就請你多指教啦?！?br />
    她的眼睛彎成月牙。

    時左才胃里一陣抽痛。

    “騙人的?！?br />
    “嗯？”

    “你是假的?！?br />
    “我是真的呀?！绷鵁熞曊ＵＱ劬Α?br />
    “這是噩夢。”

    柳煙視不說話，伸手去掐時左才手上的軟肉，時左才臉一陣青白：“疼?！?br />
    她笑起來：“看來你沒有做夢?！?br />
    “我看著你買的機票?！?br />
    “又沒說買了一定要上飛機?！?br />
    “一張機票兩千。”

    “兩千怎么啦？”柳煙視撇撇嘴：“千金難買我開心?！?br />
    她又笑嘻嘻地沖時左才比了個剪刀手：

    “我贏了！哼哼。”

    時左才虛弱地捂著肚子，往教室里走。柳煙視也不攔他，負著手笑意盈盈地目送著他離去，末了，還大喊一句：

    “時左才，下課見啦~我等你哦！”

    走廊里的同學們頻頻側(cè)目，不少人都在訝異這新來的美女轉(zhuǎn)校生怎么會跟那出了名的冷面變態(tài)搭上關(guān)系，時左才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就憑這句話，他就能當上好長一段時間的校園明星。十級麻煩，殺人誅心。他聽到自己的靈魂在慟哭。

    回到教室里的時候，張?zhí)煊忧『貌辉?。時左才舒了口氣，坐回座位上，還未緩過神來，視線掃到桌上的筆記，愣了愣。

    自己方才寫下的那句話下方，被張?zhí)煊佑猛嵬崤づさ淖舟E寫下了：

    ——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