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距離時左才開學還有十天。他通過各種手機軟件、高利貸借來的三百萬，利息已經(jīng)滾到了十萬。

    同日下午，衣著得體，戴著眼鏡，長相斯文的“藍思琳”背著公文包來到了第十甫路。

    按照手機短信上的地址，藍思琳走進了附近的一家寫字樓。這里的一樓是個商場，人不算多：因為很多商鋪都圍上了擋板，看起來是在為明天的店慶活動做準備。

    找到了電梯，直上七樓。景象已是煥然一新。這里是企業(yè)辦公樓層，似剛裝修好不久，空氣里隱約透著油漆的味道。

    藍思琳露出一絲笑意，左右看看，走到“安誠信貸有限公司”的門牌前，按下門鈴時，已換作了一副文質(zhì)彬彬、畢恭畢敬的模樣。

    ……

    “藍先生，我們已經(jīng)慎重地考慮過，一千萬的融資金額對我們而言確實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但經(jīng)過這段時間對貴公司的信譽考察以后，我還是覺得……你的想法具有很優(yōu)秀的發(fā)展?jié)摿?，所以我也盡力地為您打點了一番，決定向你開放這個額度一千萬的貸款項目?！?br />
    單獨隔離的辦公室里，穿著正裝的江之林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

    藍思琳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似是隱隱松了口氣：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們！”

    他站起身，恭敬地和江之林握了握手。江之林微微點頭，將身前的那份合同文件遞了上去。

    “這是有關(guān)的合同文件，需要你過目一下，如果覺得上面的條約都沒有問題的話。您就可以簽名。我們這邊的貸款是需要做一個信用抵押的，像是您這種大額度的貸款，需要先付總額280萬的抵押金，之后我們就會將一千萬轉(zhuǎn)到您的戶口上……按揭還款的期數(shù)分了十四期，在第三期還款后，就可以取回您全額的抵押金……”

    “這個……”藍思琳臉上忽然露出相當為難的表情。他抿了抿嘴唇，深吸口氣，似是打定什么主意。

    “江小姐，這上面的條例我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我有一個難言之隱……”

    江之林愣了愣，笑著點頭：

    “您請講。”

    “是這樣的。”藍思琳嘆了口氣，說道：

    “事實上，前段時間，我的父親已經(jīng)知道了我分割技術(shù)部，打算另立門戶的事情。和他爭論過后，勉強算是互相妥協(xié)，做了一點讓步——他已經(jīng)同意了，不會干預(yù)我這次投資新型手表的計劃，只是……他也要求了，用作投資的三百萬如果想拿去貸款，必須先直接把貸款的部分定金拿到手，證明我沒有亂花錢……”

    說著，藍思琳撓撓頭發(fā)，有些羞赧地笑笑：

    “實在不好意思，這也是因為我年輕時做鬧出不少荒唐事的緣故……”

    江之林臉上的表情僵了僵，心底卻是一陣冷笑。這個蹩腳的下三濫騙子終于露出馬腳來了。

    她溫柔地笑笑，裝作一副相當理解的模樣：

    “那么……您想要先拿到多少貸款呢？”

    藍思琳握了握拳頭，鼓起勇氣誠懇地望向她，道：

    “兩百萬……只要兩百萬就可以了……只是單純地證明一下我沒有把這筆抵押金花在別的地方，只要有貴公司的貸款合同，和兩百萬現(xiàn)金，我的父親就會相信我，同時我也可以立馬將三百萬抵押金交付給貴公司……”

    江之林心底驀地竄起一股無名火，這小毛賊竟然獅子大開口，而且還是用這么蹩腳的借口。她感到有些厭了，臉上職業(yè)化的笑容也收斂了許多。

    “藍先生……關(guān)于這個請求，恐怕我不能夠答應(yīng)你。貸款的流程是在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的，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事情，況且，這種先要貸款再交抵押的情況也并不符合交易的流程……”

    “拜托您！”藍思琳慌張地站起身來：

    “我是真心實意想要向貴公司貸款的……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也知道這個請求有點過分，但是您完全可以去查詢一下我們緹德鐘表公司的商業(yè)信譽，我是不會騙人的……對了，網(wǎng)站，我們還有官方的網(wǎng)站……”

    藍思琳手忙腳亂地掏出西裝口袋里的手機，卻被江之林制止了，她搖頭道：

    “藍先生，不是我不想幫你，這種事情真的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這樣吧，關(guān)于這件事情，我之后會請示一下公司高層，討論過以后，再給您答復(fù)，可以嗎？”

    走出辦公室，穿過忙碌而安靜的辦公區(qū)，正在一張張寫字臺前埋頭處理文件的安誠信貸文員們仿佛沒有注意到藍思琳的存在。

    時左才沉默地走出寫字樓，來到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臉上那絲迷茫的神情在瞬間蕩然無存，化作了一張輕佻的笑臉。

    “把還沒開放出租的樓層偽裝成自己的皮包公司、甚至還請了這么多龍?zhí)?，手筆倒是不小?！?br />
    他喃喃自語著，長長地伸了個懶腰，脫下西裝外套隨意地披在肩頭，懶洋洋地鉆進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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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居住的酒店房間，江之林將公文包狠狠地甩到地上。

    “該死的騙子……真是蠢到家了！我竟然還跟這種小毛孩浪費那么多時間……”

    “浪費了我這么多鋪墊……光是找來那么多演員、布置那個辦公樓，都花了我好幾萬，現(xiàn)在全都打了水漂！”

    她抓狂地撓著頭發(fā)，猙獰的神情和那位安誠信貸的江女士看起來判若兩人，從酒店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猛地灌了幾口，嘴上已是將那叫做藍思琳的蹩腳騙子祖上十八代罵了個遍。

    老爸不同意？要證明他不是花花公子，真的想去做生意？這種借口也能想得到，這是在當自己是個傻子嗎？

    下周還要給家鄉(xiāng)鎮(zhèn)子捐三十萬的修路工程款，這下子，再不做點靠譜的“生意”，她戶頭的存款就真的捉襟見肘了……

    “如果不是那小子主動找上門，浪費了我這么多時間精力，老娘早就找到新的肥羊了……”

    江之林越想越氣，又是連連爆了幾句粗口，心底的戾氣久久揮之不去，一直在回味著那小屁孩蹩腳的演技、荒誕可笑的說辭。

    “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可以去查詢一下我們緹德鐘表公司的商業(yè)信譽……”

    “我們還有官方網(wǎng)站……”

    江之林的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思路漸漸活絡(luò)起來，微微瞇縫起眼睛。

    “官方網(wǎng)站……？”

    她騰身而起，抄起床頭的手提電腦，匆匆忙忙地打開了網(wǎng)頁，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緹德”二字。

    排在前頭的，赫然正是“緹德鐘表有限公司-中國”。

    “竟然是個真的公司？”她微瞇著眼，心中暗念，那小毛孩怕是用了和自己差不多的套路，狐假虎威。

    想著，她滑動鼠標，大致瀏覽了一下整個網(wǎng)站的主頁，沒有看出絲毫端倪，拉到最下方時，看見聯(lián)絡(luò)方式一覽，心念一動。

    她在公文包里摸索著，找出當初藍思琳遞給她的那張名片。

    上面分別寫著兩串號碼，135XXXXXXXX是國內(nèi)的私人聯(lián)絡(luò)電話。而另一個八位數(shù)的號碼和網(wǎng)頁上的聯(lián)絡(luò)電話完全對得上。

    江之林皺皺眉頭，拿起電話，撥出了那八位數(shù)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傳入耳中的，卻是一段相當標準的英文錄音。聽起來就像是通訊營業(yè)商的接線電話。

    英文播放一遍后，那清脆而標準的女聲又用中文重復(fù)了一遍。

    “歡迎致電緹德鐘表有限公司客服，英文請按1，中文請按2……”

    江之林按下了2。

    “物流查詢請按1，商品訊息請按2，商品投訴請按3，轉(zhuǎn)接人工臺請按0……”

    江之林按下了0。

    “……以下對話將會被錄音……”

    靜候了一陣以后，電話那頭響起了一道甜美的女聲：

    “您好，這里是緹德鐘表有限公司?！?br />
    “請問一下……”江之林輕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我是安誠信貸有限公司的江小姐，和你們的外包經(jīng)理藍思琳有個合同還沒有完成，請問他現(xiàn)在在嗎？”

    “請稍等一下。”電話那頭好一陣聽不見聲音，似在翻找什么，遂又出聲：

    “江之琳小姐是嗎？藍思琳經(jīng)理現(xiàn)在不在辦公室。他已經(jīng)留過話了，說如果您有需要的話，可以撥打他的私人電話135XXXXXXXX……”

    “啊……好……我明白了……”

    關(guān)掉電話，江之林的心情一時間竟如坐上了過山車。

    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這是怎么回事？那明明是個蹩腳的騙子……難道，當初看見那雙劣質(zhì)皮鞋，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還是說，自己看走了眼？

    江之林此刻思緒萬千，頓時覺得整個事件都變得錯綜復(fù)雜了起來。

    官網(wǎng)是存在的。公司應(yīng)該也不會假。疑心極重的江之林甚至還查了查那個公司的澳大利亞公司地址，從谷歌地圖上搜了一下，完全對應(yīng)得上……如果那個藍思琳是個如假包換的“真貨”，也就是說，那先付兩百萬的請求，真的是他迫不得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自己真的給了他兩百萬，回頭再轉(zhuǎn)付280萬的抵押金，自己也能夠凈賺一筆80萬的快錢……

    問題就在于，這個做法是有風險的。兩百萬她拿得出手，但如果被騙了，絕對是傷筋動骨的……

    “但是……”江之林微微瞇縫起眼睛，輕聲念道：

    “就算他真的是個毛賊……也不過是關(guān)公門前耍大刀。說白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連我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純粹是誤打誤撞撞到我的槍口上來，主動權(quán)是完全掌握在我手上的……”

    江之林在房間里來回踱步，沉思許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某一刻，她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只藍思琳送給自己的樣品手表，坐在床邊，將手表放在手心，細細地摩挲著那精致的表盤。

    她幽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