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安帶著錢,跟著賀夫人出了北京城,一路向東,行了一日左右。
才到了賀家東莊。
賀家東莊是賀家最大的莊子,也是太宗皇帝御賜的。
賀家從龍晚,等賀家封爵的時候。北京附近的土地都賞賜的差不多,賀家莊已經(jīng)在通州了。但附近還有皇帝,百年過去,賀家莊人丁興旺,成為人口數(shù)千的大莊子。后來又分別分出兩個莊子,西莊與北莊,也在北京附近,卻不在通州了。
到了賀家莊,夫人沒有通知任何人。但依然有莊頭的老人認(rèn)出了侯府的馬車。都站起來迎接,說道:“拜見夫人?!?/p>
賀夫人帶著賀重安下車還禮。
賀重安看得出來,這些人對賀夫人的崇敬,并不是裝出來的。說道:“夫人來,要不要通知大伙,在祠堂集合。”
賀夫人說道:“不用了?!?/p>
老人見賀夫人如此,已經(jīng)猜到什么。
一般來說,府里來人,都是請各家當(dāng)家的人,去祠堂集合,說事。
只有一種情況,并不是這樣的。
嘆息一聲,重重地將拐杖砸在雪地上,說道:“這都是命啊?!?/p>
賀夫人帶著賀重安下馬步行,來到村頭一家。賀夫人說道:“就是這家。”
賀重安看過去,卻是一大院子。前后兩排房子。院子里很敞亮。門口還堆著石磨石鎖馬廄。
從細(xì)節(jié)上看,這一家生活的不錯。
賀夫人帶著賀重安登門。輕輕敲開了門。
為首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見到賀夫人,吃驚的說道:“夫人,您怎么來了?!?/p>
身后忽然聽見一個老人的聲音,說道:“什么夫人來了。”
“啪”的一聲,好像什么東西摔在地面上了。
一個老嫗顫顫巍巍的走到門前,見賀夫人,語氣中帶著幾分哭腔說道:“夫人,我家大孫子?”
賀夫人讓賀重安抱出一個壇子,低聲說道:“重福,在西海得了瘟疫,沒有熬過去?!?/p>
這一句話,給這個家庭帶來驚雷。
老嫗一瞬間背過氣去。三十多歲婦人連忙攙扶住,但臉上出現(xiàn)茫然無措的樣子。好像沒有聽懂賀夫人說什么。
大概是不敢聽懂,不愿意聽懂。
老嫗暈倒的動靜,引起了其他人。一時間來了好幾個人。都是婦人。只有一個單臂的老人。
默默的接過了賀重福的骨灰壇。
一群孩子,從七八歲,到十五六歲都有,茫然的在房間里,不知所措。
賀夫人給賀重安遞個眼色。
賀重安立即從身后拿出一包銀子,大概有三百兩。遞給賀夫人。
賀夫人雙手捧給獨臂老人。說道:“十叔,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這是侯府的意思,還請收下?!?/p>
獨臂老人沒有接銀子,而是先將壇子放在供桌上。
賀重安看見供桌上有三層牌位,骨灰壇放在最下面一層。
賀重安一驚。
大家族有祠堂,這種專門祭祀的場所。但普通百姓家中祭祀一般兩三代人。再遠(yuǎn)的就列入一個大牌位,就是列祖列宗之位。
而這供桌上十幾個牌位,說著一家人,兩三代之間,男丁死了這么多。
一直大有風(fēng)度的賀夫人,此刻也表現(xiàn)得很拘束。
反倒是獨臂老人咧嘴一笑,這才將銀子接過放在一邊椅子上,說道:“夫人,您不必如此。老漢從小就知道,我家吃這碗飯,死在戰(zhàn)場上是遲早的事情。反倒是老漢我丟了一條胳膊在戰(zhàn)場上,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幸運(yùn)。重福這孩子,是給沒福的?!?/p>
隨即拉了一個孩子。說道:“這孩子是家里孫輩老大英漢,今年十五歲。再過兩年,就能上戰(zhàn)場了。”
“英漢,給夫人磕頭?!?/p>
十五歲的孩子,已經(jīng)是小大人了。懂事了。此刻雙眼含淚,就要上前給賀夫人磕頭。
賀夫人連忙攙扶起來。說道:“十叔,要不,您家就不要出人了?!?/p>
“不?!崩先瞬淮笈?,說道:“這是規(guī)矩。吃了族里飯,占了族里的地。除非人死光了。否則決計不能讓出位置?!?/p>
賀夫人只能答應(yīng)。
賀重安跟著賀夫人挨個報喪。
有的人有骨灰,有的沒有骨灰。
賀夫人也挨個給賀重安講解,誰家什么職位,怎么死的。按家中標(biāo)準(zhǔn),要撫恤多少。一一做了交代。
用了好幾日,跑了三個莊子,才將所有撫恤發(fā)放完畢。
賀重安只覺得有幾分心力交瘁。
報喪這差事??此坪茌p松,不用動什么腦子。但看著一個悲痛欲絕的家丁親屬。
人非草木,豈能沒有感染。
見多了,人會很累的。
心累。
賀夫人帶著賀重安在莊子里踱步說道:“老三,這是賀家的老底子。你將來不管做什么,一定要好好照顧這些人。有這些人在,賀家就在。”
賀重安說道:“孩兒明白?!?/p>
他此刻真正接觸到了賀家最寶貴的財富。
這五百戶家丁。
賀家苦戰(zhàn)。直接反應(yīng)在這些家丁家里。
幾乎家家都有戰(zhàn)死的人。
但即便如此,家家也都感賀家恩德。無論如何也不放棄家丁的位置。死了一個頂上一個。
“真是孩兒有些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讓子弟繼續(xù)做家丁啊?”
賀夫人淡然一笑說道:“你啊。還是不明白普通人的生活。你知道,禁軍大營是如何征兵嗎?”
賀重安說道:“請母親指點?!?/p>
賀夫人說道:“朝廷懲前明之弊,從一開始就行募兵制,不過圈定征兵地。以山河四省良家子為兵源,編練禁軍,樞密使在四省專門有人負(fù)責(zé)征兵。子弟從軍,家中免役,征兵之后,在北京訓(xùn)練。然后派駐各地屯駐。各地百萬禁軍,占據(jù)天下軍隊一大半?!?/p>
賀重安微微思索,就明白為什么這么做了。
征兵也是需要成本的。
假設(shè),從云南征兵到北方當(dāng)兵,這里面的問題簡直太多了。
而山河四省,大片平原,人口稠密。
兵源足夠。
更何況朝廷在北京。這些軍隊也就與朝廷有天然的聯(lián)系,在外駐扎。忠誠度也能保證。
“太祖太宗時,軍中待遇好,與我家家丁的待遇差不多。我家有很多家丁都跑去朝廷當(dāng)兵了。”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沒奈何?!?/p>
“但明宣之世就不一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