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安一時間呆住了。
不明白嘉成皇帝為什么這么說。
不過,他迅速理清頭緒。
在此之前,他是嘉成皇帝的棋子。嘉成皇帝要他揭發(fā)晉王。而今他已經(jīng)揭發(fā)晉王了。作為一枚棋子,已經(jīng)沒有用了。
重要性下降。
但重要性下降,也不至于要他死。
為什么會這樣?
賀重安抬頭看向嘉成皇帝漠然無情的眸子,好像老天爺對人間的垂視。
一瞬間忽然明白了。
“我犯了大忌?!?/p>
“我想要利用皇帝做我的刀子?!?/p>
賀重安在心中迅速復盤。
他捏著晉王身份的王牌,留到最后掀開,不就是為了打擊寧國公府嗎?
用誰打擊?
皇帝。
賀重安見識到嘉成皇帝的手段后,已經(jīng)明白,嘉成皇帝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被人輕易利用?現(xiàn)在嘉成皇帝要賀重安付出代價。
這也是賀重安從內(nèi)心深處,對皇權并不重視。他本質(zhì)上將皇帝當做后世政壇的某些大佬。
是以做出錯誤判斷。
后世大部分政壇大佬都有別的大佬牽制,不會因為情緒亂發(fā)泄。縱然被人利用了。對自己有好處,也會認了,大不了將來再報復的。
但皇帝是神圣的。
是不可侵犯的。
大不敬是可以誅九族的。
賀重安居然敢利用他,這種行為,就是對皇帝冒犯?嘉成皇帝自然不會手軟。
在嘉成皇帝看來,賀重安如果是忠臣,在知道真相的時候,就應該上報,而不是布局。
賀重安出首晉王,讓皇帝達到了自己的目標,將所謂的晉王與寧國公的聯(lián)盟給拆散了。也給了晉王重大打擊。
從政治平衡與安撫來說,也要給晉王,開國勛貴那邊找一點點平衡。
哪怕是象征意義的,比如賀重安的一條命。
賀重安額頭見汗。
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破局?如何活下來。
賀重安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后背冷汗直冒,已經(jīng)將衣服打濕了。
“怎么辦?怎么辦?”
越是關鍵時候,賀重安越是冷靜。
甚至有一種自我脫離感。
也就是脫離主觀感受,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來分析。
天下事,不過利害得失。
尋常人如是,皇帝亦如是。
而今皇帝之所以想將賀重安置于死地,不僅僅是因為賀重安的冒犯,也是因為賀重安弱,弱到無足輕重,根本達不到皇帝心中利害得失的天平上。
怎么處置都可以。
賀重安想活下來,就必須讓皇帝覺得自己有用,或者殺了賀重安對自己有害。
賀重安說道:“臣以法而論,謀逆屬實,恩出于上,皇恩浩蕩,寬大為懷,乃是天下之福。臣絕非誣告陷害之人。”
絕對不能承認誣告。
一旦承認,那么反坐就是必然的。
但也絕對不能與皇帝對著干。
那也是死局。
所以,賀重安就扮演一個忠言直諫的臣子。
自己沒有誣告。但不管法律如何?;实塾凶罡邲Q斷權。
所以,皇帝是對的。自己也不是錯的。
但僅僅是這樣,根本不能解決這個危機。
必須讓皇帝知道,殺自己非但無益,甚至有害。
“臣也有下情上秉?!?/p>
“講?!被实鄣徽f道。
他殺人,從來是殺得明明白白,無話可說。并不在乎一些人的臨死之言。
“陛下,寧國公欺上瞞下,隱藏朝廷軍國大事,粉飾太平。我家之所以如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p>
隨即賀重安將西海的局面,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西海糧餉不繼,年年超支,武寧侯府前后支出十幾萬兩。已經(jīng)難以承受,這才不得不想辦法搞一筆錢,來支撐西海局面?!?/p>
“臣死不足惜,但家父在西海之局面,實在難以支持。臣愿意赴死,但請陛下念我家忠勇,能將家父從西海調(diào)回來,哪怕是罷官閑居。另選賢才,解西海之危,臣在九泉之下,伏感陛下圣恩?!?/p>
所謂寧國公欺上瞞下,在賀重安看來未必。
當今陛下倦政,是事實。
朝廷上自然因循守舊,很多事情上,反應遲鈍。
但而今是推到寧國公頭上而已。
賀重安這番話,就是要將西海局勢與自己的性命聯(lián)系在一起。
口口聲聲,說愿意死。其實他怎么會愿意去死???
嘉成皇帝只是倦政,懶得管了。但看今日之處置,將一切料理的清清楚楚的。
利害得失拿捏的很清楚。
只要嘉成皇帝知道西海局面,就絕對不會殺自己。
賀重安暗道:“我就不信了,我一人性命與西海不穩(wěn),這兩個選項,皇帝不知道怎么選?”
賀重安要引入賀家這個籌碼,去左右皇帝利益算計。但賀夫人并不知道,也不懂這些。但西海爛攤子,賀家這些年受到的委屈,讓她不吐不快。見皇帝還要為難賀家,忍不住說道:
“陛下?!辟R夫人遙遙跪下,說道:“老三所言,句句屬實。陛下如果不信,可以去侯府拿來這幾年的賬冊。侯府為西海撥付十六萬九千兩,最近剛剛又送到前線萬兩?!?/p>
“每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p>
“但凡有一字虛言。賀家全家,甘同欺君之罪?!?/p>
皇帝聽了,不由皺眉。他沒有想到在他看來,這本是一場權貴內(nèi)斗,卻牽連到西海了。
事情的性質(zhì),又不一樣了。
這已經(jīng)是國家大事。
對國家大事,皇帝從來不敢輕易判斷。
對身邊的趙福說道:“有西海的資料嗎?”
“有?!?/p>
趙福立即去拿。
皇帝見宴席上,鴉雀無聲,笑道:“愣著做什么,該吃吃,該喝喝?!?/p>
隨即皇貴妃立即使人將賀夫人攙扶起來,笑道:“朝廷上的事情,自有他們這些爺們管,咱們吃咱們自己的酒?!?/p>
一時間宴席似乎又恢復了熱鬧。
趙福很快就過來,說道:“主子,身邊只有這些了,要更詳細的就要去各部抽調(diào)了。”
趙福一時間也僅僅拿來幾張紙。
皇帝拿過來一看,很概括,這無非是西海的戰(zhàn)報,開支。按照年月日排列。
多得一點都沒有。
但皇帝僅僅看了一眼,嘆息一聲,說道:“武寧侯不容易啊?!?/p>